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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風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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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,風遇雪睡得極不安穩,總是斷斷續續夢見她當初第一次遇到韓千觴的景象。

那還是蒼州城外,山上的小莊子裏。

大雪封路,她卻在家門口,撿到一個昏迷的男子。

男人穿著重鎧,血從縫隙裏湧出來,胸口上有虎頭的圖騰。那是韓家的家徽,她認得,便將人拖回了家。

那時候她算盤打的極好,這人瞧著非富即貴,若能救下來,等醒過來要些賞錢,豈不可以改善改善生活。

三天後,韓千觴醒了,一把刀便橫在了風遇雪的脖頸上。

“你是何人?”他冷聲問。

風遇雪不慌不忙拿出早就寫好的小紙條。

我是你的救命恩人,為了救你我花了好多錢,你可得好好報答我,起碼得給我一百兩銀子。

她瞪著眼睛,一臉嚴肅地揚著手裏記賬的小紙條,上面詳細的記錄著這三日的開銷,包括燒了多少炭,耗了多少米,還燉了三只老母雞。

韓千觴一時氣結。

“一百兩?我的命難道只值一百兩?”

風遇雪驚恐地看著他,心裏暗想,這廝如此摳門,是嫌貴不成。

她略一遲疑,拿起桌子上的筆,忍痛寫道:若覺得太貴,五十兩也可以。

韓千觴:……

後來,他便住了下來。

這一住就是一個月,直到後來春暖花開,鄰裏間走動,人人都知道,風遇雪撿了個男人回來。

“雪姐姐,這是你撿回來的夫君嗎?”

“雪姐姐,日後你們會成親嗎?他長得這般瘦,能耕地打獵養活你嗎?”

“雪姐姐,我爹說了你長得好看,等過兩年我長大了,我娶你好不好?”

隔壁家的小男孩才十歲,正是頑皮的時候,趴在墻頭嘴巴不停地說著。

風遇雪惱了,便拿一個石子,穩穩地打在他的額頭上。

韓千觴笑著看她,問她:“你扔石子很準,試過射箭嗎?”

風遇雪搖搖頭。

那個春日的午後,韓千觴挽起袖口,問鄰居借了一把弓,一支箭。

他站在她身後,整個人幾乎把她圈在懷裏,他挽弓,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隆起。

風遇雪能感覺地到他的呼吸聲,就在自己的耳後響起。

他們靠的那麽近,近到風遇雪能聞到韓千觴身上淡淡的金瘡藥的味道。

他說:“屏住呼吸,眼睛看著自己的拇指,然後射出去!”

說完,他手指一松,箭呼嘯而出,釘在了院墻上事先畫好的紅心裏。

風遇雪眼前一亮,她樂顛顛地把箭□□給他。

韓千觴笑道:“你試試?”

風遇雪笨拙地舉弓,學著韓千觴方才的樣子拉開弓弦。

“起先或許很難射中,但若多練習,日後在山林裏獵個兔子山鹿總不成問題。”韓千觴說著,風遇雪松了弓弦。

“啪”得一聲輕響,箭射進了紅心裏。

韓千觴怔忪地看著她。

“你再來一次試試。”

再射。又中了。

風遇雪得意洋洋地看著他。

那一刻,她在韓千觴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。

縱然一身布衣,也是英姿颯爽。

***

“風姐姐,快醒醒,再不起可就要誤了時辰了。”玉珠的聲音越來越大,風遇雪覺得有什麽人在拍自己的臉。

她從睡夢中醒來,慢慢睜開眼睛,慵懶地打了個哈欠,只覺得渾身上下酸軟的厲害。

玉珠見她醒了,便拽著她的胳膊,拉她起來。

“宮中剛剛傳了消息,要主君入宮赴宴。主君方才特意說,要帶你一起去呢。”玉珠一邊說著,一邊手腳麻利的拿過早已準備妥當的宮裝。

她擡手幫風遇雪整理褻衣,卻一不留神瞄到她身上的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跡,不禁紅了臉。

此時的風遇雪已經回到主屋旁邊的耳房,按著規制,這是韓千觴貼身服侍的丫鬟的住處,只是如今韓府中,韓千觴的貼身丫鬟只有風遇雪一個人。

“主君這次打了勝仗,皇上說要親自嘉獎主君,是以回京第一日便下令要在宮中設慶功宴,主君說要我們好好打扮姐姐,帶著您一同赴宴。”玉珠笑嘻嘻地說道。

風遇雪嘴角一勾,露出一絲苦笑。

這府裏都覺得風遇雪受寵的很,如今雖沒什麽名分,但韓千觴身邊始終只有她一個,日後做個妾室也是早晚的。

一個未來的準妾室,卻可以參加這樣的宮宴,似乎是件榮耀的事情。

可只有風遇雪知道,她不過是韓千觴的擋箭牌,那人天生冷情,而有她在,他便可明目張膽的推掉那些或暧昧或微妙的女人。

韓千觴曾說過,他未來的妻子需得家室顯赫,父族強勢,對他日後才更有助力。

“風姐姐,咱們今日梳一個雲頂髻可好?聽說宮裏面的美人兒也流行這個。”玉珠開口問道。

風遇雪回過神來,輕輕搖了搖頭。

“那咱們便梳個單螺髻,普普通通不易錯?”玉珠雖然不過十六歲,卻十分剔透玲瓏,最能看出風遇雪的心事。

風遇雪口不能言,平素裏有許多事都是由她代為轉達的。

玉珠摸清了風遇雪的脾氣,總能找出最令她滿意的建議。

風遇雪遲疑片刻,點了點頭。

晌午才起床,用過些餐食,又重新梳洗上妝,換衣裳,待忙完這一切,已然是酉時一刻,恰好是需要赴宴的時候。

韓千觴大步流星地走進耳室,便見著風遇雪穿一件淡綠色齊胸襦裙,外頭罩雪青色對襟長衫,再系上一件狐裘的大氅。

韓千觴敢打賭,她袖子裏定然還揣著一個湯婆子,小啞巴名字裏有風有雪,卻偏偏生來怕冷,也是奇了。

風遇雪見韓千觴來了,福了福身子,眉眼溫婉低順,絲毫沒有昨夜的棱角,仿佛將一切鋒芒都藏了起來。

韓千觴微微一哂,不以為意。

“走吧。”

蒼州王姓陳,祖輩中已有十餘人飛升成仙,可謂九州大陸上,最為強勢的家族。

及至後來,更是一統蒼州,登基稱王,而這一代的蒼州王陳元,比他的父輩更野心勃勃,他一心想學百年前的青帝,一統天下。

是以今次韓千觴大敗潿洲軍,蒼州王親自設宴,遍請百官,為韓千觴接風洗塵。

風遇雪擁著湯婆子和韓千觴一同坐在馬車裏。她坐的筆直,滿頭的釵環紋絲不動,雙手一動不動地放在兩腿間,很是嫻熟文雅。

韓千觴坐在她身邊,聞著她臉上的脂粉香味,看著她故作優雅克制的模樣,輕笑起來。

“小啞巴,別裝了,假的很。”

風遇雪回眸蹬了他一眼。

她還記得,半年前韓千觴臨走之前,二人是翻了臉的。

她氣得舉了刀,差一點便刺進他的心窩裏,他反手奪刀,眼底流露出一絲兇悍的殺意。

那個瞬間,風遇雪以為,韓千觴會殺了她。

若不是恰好為皇帝傳旨的使者到了,也許她就真的死在當場。

那一夜,潿洲軍突襲邊關,韓千觴顧不得交代一聲便披掛上陣,這一走就是半年。

半年之後,他回來,竟還能仿佛沒事人一般面對她,也不知該說他記性不好,還是夠瘋。

馬車突然停下,風遇雪知道,這是到皇宮門前了。

不等韓千觴起身,車外便傳來一聲誠惶誠恐的聲音。

“可是韓將軍的車馬?”

風遇雪聽到那熟悉的聲音,不禁渾身一僵。

倒也算冤家路窄,她竟在這裏,便遇上了生父。

韓千觴促狹地看著風遇雪瞬間變得難看的神色,隨手撩開車簾,懶懶道:“風宗主好久不見。”

此時,天色漸晚,外面飄起了零星的雪花。

風傑站在車前,畢恭畢敬地朝韓千觴行了一禮。他身材頎長,穿一件綠色官服,模樣又是斯斯文文的,瞧著不像個修士,倒像個讀書人。

“韓將軍凱旋歸來,當真乃我蒼州大幸啊!”

風遇雪從車上看下去,便能瞧著自己的生父那張諂媚的臉。

韓千觴的目光瞄過風傑肩頭的落雪,想他是在此等候多時,不禁微微一哂:“待會兒夜宴上本就能見到,大人又何必如此?”

風傑擺擺手,笑道:“夜宴之上,哪裏有此處談心來的貼心些啊,更何況,我也多時不曾見過小女,免不得要來敘一敘父女親情的。”

說著,他還慈愛地看了風遇雪一眼。

風遇雪嘴角毫不留情地勾起一絲冷笑,她起身隨手將簾子扯下,隔絕了和外面的視線。

這滿蒼州的城墻加起來,怕是也趕不上風傑的臉皮。

因身有殘疾,便在女兒五歲時將她趕到莊子上居住,多年來不聞不問的父親,哪裏有什麽親情可敘。

風遇雪靠在馬車上,微微閉了閉眼睛。

她永遠不會忘記,當初得知韓千觴也中了玉蠱香,預備將她留在身邊時,風傑那令人作嘔的嘴臉。

他說:“這丫頭不過是個賤婢所生,雖說有些姿色,但到底過於卑微,便是做妾也辱沒了將軍,將軍便當個阿貓阿狗養在身邊就是了。”

“只是她到底是姓風的,便看在她的份上,將軍日後可要多提攜提攜我們風家啊。”

若論面皮,風傑定然是九州十六派最厚的一個,沒有之一。

風遇雪面色冷冷,便聽風傑的聲音隱約從馬車外傳來。

“上回我也曾與將軍提起,我家次女尚且待字閨中,今年也有十九歲了,她性子溫順,且極有天賦,如今已是金丹中期的修為,為人妻子,也是良配啊。”

風遇雪下意識地攥緊了她手裏的湯婆子。

那東西十分精巧,以銅和金銀打造,上面有一個小口,把熱水灌進去,揣在懷裏,最是暖和。

她走了神,手不知不覺摳開了湯婆子的壺蓋,熱水嘩啦撒出來。

風遇雪被燙的倒抽了一口冷氣,湯婆子摔在馬車上,發出一聲笨重的悶響。

下一刻,車簾掀開,韓千觴已竄了進來。

他動作極快,不等風遇雪回過神來,他已將那湯婆子撿了起來。

熱水澆濕了風遇雪的衣裳,兩只手也被燙的通紅。韓千觴神色鐵青,冷冷瞪她一眼:“笨!”

風遇雪支棱著兩只手,春蔥般的手指如今紅了一大片,身上也沾了不少水,瞧著狼狽不堪。她一臉無辜地看著韓千觴,一副這可怎麽辦的模樣。

跟著車的玉珠聽到聲響,忙上前道:“主君,風姐姐手上傷得厲害,衣裳也需要換一身,只怕宮宴是要趕不上了。”

風遇雪十分認同地點點頭。

然而下一刻,只見風家的馬車上,一個年輕女子掀開車簾,臉上帶笑,輕啟朱唇道:“不必了,我這隨身帶了衣裳和燙傷的藥膏,妹妹若不嫌棄,我們便一起走,等入了宮,叫人尋一處偏殿,將衣裳換了便是。”

只見這女子妝容精致,杏核眼,尖下巴,唇若點朱,面若桃花,生的十分美艷,正是風家嫡出的二小姐風醉秋。

風傑膝下有三個女兒,大女兒嫁了風夫人的母家司馬家,二女兒待字閨中,三女兒出身卑微,不成氣候。

他心知以風家的地位,想要攀附皇族很難,便把主意打在了韓千觴身上。

風遇雪出身低微了些,可風醉秋若是嫁給韓千觴做正妻,卻也是足夠了。

畢竟風醉秋是風傑膝下的子女中,修為最高,最有天賦的,他對這女兒寄予極大希望。

風遇雪薄唇微抿,並不吭聲。

她從風家大宅中搬出來時,才不過五歲,對這個二姐並無多少印象,今日這一見,竟是五歲之後的第一回 。

韓千觴的目光掃過風傑,停在風醉秋臉上。

他生的俊美,風醉秋到底是閨閣女子,被這樣緊盯著,面上不禁流露出一絲紅暈。

許久,韓千觴才淡淡道:“如此,也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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